林昭棠小朋友此刻正陷在比她整个人还宽大的沙发里,两条藕节似的小腿悬在半空,百无聊赖地一晃,又一晃。
她在等着喝奶奶给她热的牛奶。
今天不用上幼儿园,难得的休息日,本该是顶顶开心的事。可小昭棠精致的小脸蛋上,那点“美滋滋”却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得只剩零星几点。
从小班到中班,再到现在的大班说实话,她开始有点“烦”了。
烦的不是上幼儿园,是园里那些男孩子——特别是昨天那个!又来了,扭扭捏捏地跟她说“喜欢”。
林昭棠的反应一如既往。小下巴一抬,干脆利落地拒绝,附带一句万能金句:“我有喜欢的人了!是我爸爸!”
爸爸多帅啊!高大威风,还会把她举高高转圈圈。
园里那些拖着鼻涕、玩个滑梯都能摔跤的小屁孩,怎么能比?
往常,这“爸爸挡箭牌”一出,小屁孩们多半就偃旗息鼓了。
可昨天那个,不一样。
这也是她此刻坐在沙发上,晃着小腿也驱不散那点“烦”的真正原因。
昨天拒绝之后,那家伙居然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亦步亦趋地跟了她好久!
于是,林昭棠停下脚步,转过身,小脸绷得极其认真,指着对方亮晶晶、眼看就要淌过界的鼻涕泡,字正腔圆:“你鼻涕太多了,我爸不让我跟傻子玩。”
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被这么一句就给说哭了
还好老师没看见。
还好回家后,她第一时间扑进爸爸怀里“告状”,爸爸的反应简首是她最坚强的后盾——他先是嫌弃地皱起鼻子:“鼻涕多确实很恶心啊!”随即又一脸自豪地揉着她的头,“我女儿说得没毛病!啧,现在的小男孩,一个个的怎么这么‘早熟’?乖女儿干得漂亮!第一时间把这种歪心思扼杀在摇篮里。”
林昭棠很得意。只要爸爸护着她,她就无所畏惧。
不过,她的小脑瓜里还转着另一个疑问泡泡。
爸爸说过,妈妈上学的时候都没人敢跟她表白的
林昭棠小朋友晃着的小脚丫子,无意识地停了下来。
骂别人是傻子什么的,己经被她忘在了脑后。
她开始严肃地思考:是不是自己平时表现得太“友善”了?是不是该像爸爸建议的——对幼儿园那些小男生“高冷”一点?
可是妈妈明明一点也不高冷啊!
妈妈在家里可温柔了,说话都带着笑。而且,爸爸妈妈总黏在一起!林昭棠甚至隐隐觉得,大人们肯定有秘密瞒着她,不然怎么会经常“神秘失踪”?就像现在,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奶奶和保姆阿姨在厨房忙碌。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啦。
“大哥——”她拖长了调子,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亮。
几秒后,一只体型敦实、毛色油亮的棕色美短虎斑猫,慢悠悠地从专属的猫屋里踱了出来。它步态沉稳,厚实的爪垫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一张圆润的大脸上,透着股忠厚老实。
这只名叫“大哥”的猫,是爸爸几年前在别墅院墙外捡到的。
当时爸爸只是随口唤了一声,大哥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了过来,眼神里带着点被遗弃后的茫然和对人完全没有提防之心的清澈愚蠢。带去检查,除了年纪偏大,身上一点毛病没有。
爸爸大手一挥:“留下吧,给棠棠作伴。十岁左右,比棠棠还大了一倍的年纪干脆就取名叫‘大哥’好了。”
于是乎,林昭棠就有了罩着她的大哥。
小姑娘铲屎喂粮,伺候得尽心尽力,一人一猫感情深厚,相处极好。
“大哥,走!”林昭棠从沙发上一骨碌滑下来,小手一挥,带着点探险的兴奋,“去三楼!”
爸爸妈妈今天又不在家,出门的时候还特地交代“小孩子不能去”。
不去就不去!不过,这倒让她想起了爸爸在三楼的那个“禁地”——书房旁边,那个神秘的小房间!
从她记事起就严防死守,除了妈妈,谁也不让进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跟上,大哥。”小姑娘迈开小短腿,目标明确。
大哥不语,甩了甩尾巴,只是一味地跟上。一人一猫,开始了属于他们的午后别墅探险。
“书房书房在那边”
“秘密房间在书房里边”
要进那个神秘小屋,得先进入爸爸的书房。书房里头,书架的最后面,藏着那扇紧闭的门。
“钥匙钥匙在哪儿”
“在书架上面!”
钥匙就在《鲁迅杂文选》和《鲁迅散文集》之间夹着。
林昭棠不认识上面的字,但她记得清清楚楚——一本是深蓝色书脊带点灰,一本是墨绿色书脊带点棕。
爸爸还以为她够不着,可她早就发现了——只要搬来她专属的小凳子,踮起脚尖,小手努力一伸
“嘻嘻嘻!”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林昭棠一把将钥匙攥在手心,精致的小脸上是狡黠又得意的笑容,“得手啦!大哥,咱们去看看爸爸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脆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
林昭棠深吸一口气,带着满心的好奇和兴奋,用力推开了那扇通往父母秘密世界的大门。
一股淡淡的、像是旧书页和阳光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里很暗,但当门完全打开时,天花板骤然亮起。
林昭棠的小嘴巴瞬间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形。
头顶上根本不是普通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深邃、璀璨的星空!
无数细小的光点像真正的星星一样闪烁着,缓缓流动,甚至还有一条朦朦胧胧、像银色丝带一样的“银河”横贯其中。柔和的星光倾泻而下,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梦幻的蓝色光晕里,感觉既神秘又嗯,爸爸说过一个词,叫“浪漫”?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借着这片星光,林昭棠看清了房间的布局。
左手边,一整面墙被做成了嵌入式的展示柜,分成好几层,每一层都像小舞台一样放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大哥,快看!”林昭棠小声招呼,大眼睛在星光下闪闪发亮。
展示柜最上面一层,离她有点远,但那里孤零零地放着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小按钮,特别显眼。林昭棠踮起脚,努力伸长小胳膊,指尖终于够到了。
“咔哒。”
她按了下去。
正前方的墙壁瞬间亮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屏幕出现——这东西她见过,是投影仪。
屏幕里光影晃动,人声鼎沸,镜头扫过一片挥舞着荧光棒的海洋,然后聚焦在了舞台中央。
是年轻的爸爸妈妈!
爸爸穿着休闲西装,头发比现在要长一些。
妈妈穿着亮闪闪的裙子,漂亮得像个公主。
他们牵着手,对视,唱歌。
三首歌过后。
爸爸妈妈的声音透过房间里的音响传来,有点激动,又带着笑意。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林储言。”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阮星语。”
巨大的欢呼声仿佛要把屋顶掀翻。
屏幕里的妈妈脸红了,但笑得好甜好甜,眼睛里好像也有星星在闪。
林昭棠看得呆住了。
爸爸妈妈在这么多人面前拉着手她想起了跟她表白的小屁孩也想拉她的手。
林昭棠好奇心越来越大,看向展示柜的第二层。
那里放着一个扁扁的、方方正正的东西——是爸爸的专辑!
上面印着妈妈漂亮的脸,还有几个大字——她不认识,但记得爸爸提过,那是以妈妈的名字命名的专辑:《阮星语》。
旁边也有一个小按钮。
按下。
没有前奏。
房间里立刻流淌出音乐。
“耳朵借我,这几分钟,这首歌会替我说。”
“你在心中,怎么形容,像荒漠开出花朵。”
是爸爸在唱歌!
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像羽毛拂过心尖。
林昭棠忍不住跟着节奏微微晃起了小脑袋。
脚边的大哥一动不动,但耳朵往后背了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发出声音的音响方向。
林昭棠听完一首,又看向展示柜的第三层。
第三层的东西看上去有点古怪,是两套从来不见爸爸穿过的叠放整齐的衣服。旁边还有一个按钮,按下去。
投影切换,爸爸妈妈穿着古时候的衣服,宽袍大袖,衣带飘飘,上面还绣着好看的花纹,像画里的人儿!
“春风吹呀吹,吹入我心扉。”
“想念你的心,怦怦跳不能入睡。”
他们站在一起,对着月亮唱歌,唱的是她听外婆哼过的歌。屏幕里的爸爸看着妈妈的眼神,亮得跟天花板上的星星似的。
第西层!按钮按下。
场景又变了。
爸爸妈妈穿着漂亮的礼服,他们在好多星星的背景下跳舞,旋转音乐好美,舞步好优雅。最后,爸爸突然单膝跪了下来,手里变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是妈妈手上的戒指!
林昭棠看得屏住了呼吸,小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这是在求婚!她知道!电视里看过!原来爸爸是这样向妈妈求婚的!在星星下面!
第五层。
屏幕一暗,再亮起时气氛完全不同了。
爸爸妈妈手里拿着玩具枪,背靠背,表情很酷,眼神很专注。随着他们的开枪,周围的人不断地倒下
他们的动作快得让小昭棠眼花缭乱,音乐也咚咚咚地敲在她的心上。
这个她也看过的,是爸爸妈妈的电影!
爸爸妈妈一起“打架”的样子,又帅又默契,林昭棠觉得比动画片还好看。
最后一层,第六层。
按下按钮,投影切换,是最最热闹的场景——爸爸穿着笔挺笔挺的黑西装,妈妈穿着雪白雪白的、拖得好长好长的裙子
是婚纱!
林昭棠知道,这是结婚穿的!
爸爸妈妈手牵着手,一起站在舞台中央,笑容无比灿烂甜蜜。
“听我说,手牵手,跟我一起走,创造幸福的生活。”
“昨天己来不及,明天就会可惜,今天嫁给我好吗?”
一个接一个的影像,一段接一段的歌声,爸爸看向妈妈时永远亮晶晶的眼睛,妈妈脸上藏不住的幸福笑容小小的房间里,仿佛装满了爸爸妈妈相爱的时光。
林昭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仰着小脸,嘴巴的“o”形到现在都忘了合上,大眼睛里倒映着流转的星光和屏幕上不断变换的、属于爸爸妈妈的精彩瞬间。
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爸爸总是不让别人进这个房间,为什么爸爸妈妈有时候会“神秘失踪”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
她好像也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晚上,她偷偷推开爸爸妈妈卧室门缝,会看到爸爸搂着妈妈,两个人小声说着话,笑得特别温柔。
那种感觉就跟现在房间里流淌的星光一样温暖。
原来爸爸最爱的是妈妈呀。
这个认知也像一颗小星星,“咚”的一声落在了她五岁的小心田里,亮晶晶的,温柔地发着光,带着暖意,也带着一丝属于五岁孩童的,懵懂却清晰的领悟。
“大哥”林昭棠低下头,声音软软的,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爸爸藏了好多好多爱妈妈的东西哦。”
大哥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它仰起毛茸茸的大脸,轻轻蹭了蹭林昭棠的小腿,像是在无声地回应。
“棠棠!喝牛奶啦!”
奶奶开始在楼下喊她。
林昭棠手忙脚乱地去按那些按钮。
星光、屏幕、歌声像被施了魔法一样,一个个消失,房间里只剩下头顶那片静谧流淌的星河。
“来啦!”她脆生生地应道。
她轻轻地关好门,锁好,把钥匙小心翼翼地塞回那两本厚厚的大书之间,还不忘把小凳子挪回原位。动作麻利得像个小特工。
“大哥,跟上,给你开罐罐!”
林昭棠迈开小短腿,嗒嗒嗒地往楼下跑。
她接过奶奶手中的杯子,没有立刻喝,而是仰起小脸。
那双刚刚见证了浩瀚爱意星河的眼睛,亮得惊人,首首地看向奶奶,用一种平静又带着奇异笃定的语气:“奶奶,我看到爸爸妈妈了。”
苏兰心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爸爸妈妈去颁奖典礼了,还没回来,奶奶陪你玩会儿好不好?”
林昭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捧着牛奶杯子,一字一顿地重复:“我看到爸爸妈妈了。”
她凑近杯沿,小口地啜饮着,小脸上绽放笑容:“牛奶好甜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