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房间里的水流声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沉清予弯腰掬起冰水用力拍打脸颊,姜花衫坐在偏厅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儿,水流声停了。
沉清予双手撑在冰冷的台面上,水滴顺着他的下颌线滴落在白色大理石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片刻,随后扯下毛巾盖在脸上,转身走了出去。
姜花衫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不觉一愣,“你这是什么造型?”
沉清予自行入座,扯过毛巾盖在脸上,“找我什么事啊?”他现在觉得自己挺没脸的,明明姜花衫也失去了母亲,他没能做什么就算了,现在还反过来要她来安慰自己。
姜花衫完全不知道沉清予的心思,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你明天去不去啊?”
“去。”沉清予声音暗哑,“婆婆最喜欢我了,最后一面怎么都要去。”
看来,沉清予心里还是拎得清的。
她现在只是怀疑老太太的死与顾彦有关,但并没有真正的证据,所以也只能试探引导。
念此,她故作无意道,“老太太这两年不是一直在休养吗?怎么忽然病得这么急?医院那边就没个说法?”
沉清予抬了抬下巴,下颌线紧绷。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回答,姜花衫尤豫片刻,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
顾彦曾经跟萧澜兰坑害过周宴珩,周宴珩睚眦必报,绝不可能放过顾彦,但顾彦现在还好好站在这,说明这两人背后一定达成了某种契约。
就算老太太的死和顾彦没有关系,但他是利维坦之陨的成员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且他狼子野心与外表不符也是事实。她现在甚至怀疑,沉清予上一世惨死跟顾彦也脱不了干系。
“沉清予,有个人一定要小心”
-【叮——】
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的画面瞬间变成了一粒粒跳跃的象素块,沉清予、灯光、房间的轮廓,所有的一切象是被疯狂拧转的魔方,以令人眩晕的速度不断翻转、重组!
-【警告:世界剧目规则六:禁止向当前世界关键人物透露未来走向及内核人物隐藏身份!如有违背,泄露者随机产生一个人物负面标签,被泄露者当即抹杀。】
久违的电辅音如同生锈的锁链在她脑颅内猛然绷紧,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和剧烈的头痛。
“呃”
姜花衫闷哼一声,死死按住额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微晃动,脸色在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沉清予刚才还要难看。
狗东西!竟然给她来这招。
姜花衫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眸光一闪。
之前的剧目规则中,要有第一条泄露剧目之门的秘密才会被抹杀,现在又来了个剧目六,说明剧目之力的干涉变强了。
顾彦果然跟沉清予的死有关。
-【叮——】
命运之手再次施展魔法,那令人眩晕的扭曲感如潮水般退去,象素变成了真实的材质,世界恢复了原状。
昏黄的灯光下,沉清予仰着脸藏在毛巾之下,声音暗哑,“婆婆最喜欢我了,最后一面怎么都要去。”
这是回到了三秒钟之前,剧目之力真是够吝啬的,竟然连她那句隐晦的提醒都掐掉了。
姜花衫知道,再挣扎也没有用了。
她站起身,一把扯下沉清予脸上的毛巾,“沉清予,顾老太太不在了,你的资产是不是会缩水啊?”
沉清予不防她会突然动手,还没反应过来,又被这近乎凉薄的问题怔住了。他不解地看着姜花衫。
但凡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跟一个失去至亲的人说这种话。
姜花衫却依旧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你之前说过,会承包我每个生日的珠宝,我马上就要二十岁了,那天出席的珠宝一定要是最夺目的。但以你现在这样状态应该做不到吧?”
倏尔,沉清予眼里的情绪象是被一层薄冰封住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他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姜花衫好几秒,象是在审视,又象是在通过她看别的什么东西。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至于你要怎么想,随你。”
她将手里的毛巾丢给沉清予,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菊园外,走廊尽头。
沉渊眼神阴鸷,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隐蔽在夜色里。直到菊园院门传来吱呀声,晦暗的眸光猛地燃起一簇幽光。
姜花衫推门而出,独自踏上幽径小路,脚步轻快得不行。
这样的画面落在沉渊眼里可不是好消息,他几乎是咬着牙恨恨道:“还真是小看了她。早知道她会成为心腹之患,当初就应该早点解决。”
等到姜花衫的背影彻底消失,沉渊才慢慢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转身向菊园走去。
眼下正是关键的时候,绝不能让清予被姜花衫摆布。
沉渊神色深沉,满脑子都在盘算,待会见到沉清予后要怎么说服他。
但现实往往比他想的还要残忍,还没等他敲门,里面就传来了咔嚓一声落锁声。
沉渊满腹心思骤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用力拍打门板,“清予,你疯了吗?给我开门!”
‘咔嚓——’
顾赫不语,埋头又加了一把锁。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褪去,天际泛起一层冰冷的鱼肚白。
菊园的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伴随着两声金属锁舌收拢的轻响,门页再次被推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出来。
沉清予换上了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连每一根发丝都梳理得服帖规整。只是那双惯常恣意跋扈的丹凤眼,此刻深邃如同古井,里面再无半分波澜,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成一种近乎非人的沉寂。
一夜之间,人就不同了。
他低头,面无表情地整理了一下袖口,随即抬脚,迈过门坎,径直朝着沁园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浓雾如同散不开的轻烟,缠绕在廊柱与人影之间。
沁园外的抄手游廊下,沉兰曦倏然停下脚步。
他侧身抬眸,在看见沉清予从另一边廊庑穿行时,清冷的眼神微微荡起一丝波澜。
见沉清予直接去了沁园,他只尤豫了一秒,便转身往回走。
高止立马追了上去,“少爷,您不是要去找老爷子说顾老太太的事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沉兰曦,“用不着了。”
高止看出他是死鸭子嘴硬,故意道,“别啊少爷,现在都不流行做好事不留名了,您好歹让清予少爷知道,在顾家这件事上您没少操心,这样说不定清予少爷以后就不跟您作对了。”
沉兰曦依旧冷冰冰,“不需要。”
顾老太太是西湾人,她生前就表示过死后要落叶归根,所以她的墓地最后定在西湾,与前夫为邻。
顾家人为了送葬,已经提前一天到了西湾。
下葬这日,天色格外阴沉。
顾彦作为家族嫡孙,一身重孝,神情悲戚。顾玉珠低着头,一路哭哭啼啼。顾赐丰双手捧着老太太的骨灰盒,悲痛万分走在前面。
长长的队伍沉默地蜿蜒上山,气氛凝重。所有前来送行的家族成员也都穿着深色衣物,面容肃穆,空气中只回荡着脚步声与低沉的哀乐。
当队伍抵达半山腰的顾家陵园时,墓穴已经挖好。新翻的褐色泥土堆成一座小山,上面插着一把黑色铁镐。而就在那墓穴旁,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着,仿佛已与这苍凉的山色融为一体。
“清予!”顾赐丰捧着骨灰盒的手猛地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步上前,眼神复杂悲凉,“你总算来了。”
顾彦脸上的悲戚瞬间凝固,心头涌上一股狠狠被刺痛的愠怒,阴魂不散。
顾玉珠猛地抬头,在看见沉清予时肉眼可见地有些慌张。
沉清予眼里满是血丝,抬手轻轻拂过顾赐丰手里的木盒,“奶奶就变成这样了?”
这话说不出的悲凉,顾赐丰一时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早逝,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虽然老太太强势蛮横,但他心里还是念着老太太的好。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不过出了一次家门,怎么顾家的天都塌了。
沉清予哭不出来,双手托住木盒,转头看向挖好的墓穴,轻声道:“逝者已逝,入土为安。舅舅,先让婆婆安息吧?”
顾彦不觉眼皮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在他看来颇有深意。
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淡定。
顾彦上前,附和道,“爸,清予说得对,吉时到了。”
仪式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中进行,最后那些小山丘的土又被填回了原位
葬礼结束后,大多数族人仍沉浸在悲伤或茫然中,依次准备下山。
就在这时,沉清予转过身,面向众人。
“诸位留步。”
山风卷起他黑色的衣角,猎猎作响。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开口,“葬礼已毕,现在请诸位移步西湾顾家老宅。”
众人愕然抬头,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我们去老宅?”
顾彦缓缓抬眸,冷冷看了沉清予一眼,立马又垂下头。
连日来的操劳让顾赐丰早已疲惫不堪,他强行打起精神,不解地看向沉清予,“阿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沉清予,“没什么意思,既然奶奶已经入土为安,但我们也该算算顾家的帐了。舅舅,奶奶生前应该有立遗嘱吧?”
“你说什么?”顾赐丰满脸怒色,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奶奶尸骨未寒,你就不能再等等,就这么迫不及待要分家产了?”
“这也太不近人情了,亏老太太生前把他当亲孙子疼,没想到竟然是个白眼狼。”
“就是,前面一直没露面,这会儿下葬忙着来表现,原来早就打了一手好算盘。”
这事怎么看都是沉清予太冷血,这里就他一个外姓人,自然不会有人帮他。
但沉清予这两年深入西湾,早已累积了不少威信,一个眼神斜睨过去,顾家一大半人立马闭嘴。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而是通知。”
沉清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冰冷。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倏然转身,面向眼前这座新坟。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噗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地,没有丝毫尤豫,俯下身,额头抵着地面连磕了三下。
礼毕,他直接起身,转头下了山。
一小时后。
顾家老宅,堂前正中央摆了一把上好的紫檀官帽圈椅。沉清予一条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条腿的脚则直接踩在了椅面上,姿态狷狂,甚是无礼。
他身后立着两扇沉重的木门,门扇敞开,人影憧憧。
左边一列二十人,是专业会计师。清一色的深色西装,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厚重的公文包,桌上摆着笔记本和计算器,面容严谨,眼神锐利。
右边一列,也是二十人,同样西装革履,臂弯下夹着皮质公文袋,神情肃穆,目光如炬,他们全是精通家族遗产争夺的金牌律师。
以上,就是顾赐丰领着众人踏入主宅后,映入眼帘的第一幕。
何其讽刺?
“清予,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顾赐丰冷声询问。
沉清予,“舅舅又何必多问,你们来的时候不是已经接到了律师电话吗?”
话音一落,顾赐丰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并非他想被沉清予牵着鼻子走,而是当他准备动身回鲸港时,家族信托基金负责人和遗嘱执行律师几乎同时打来了紧急电话。
两人同时表示,根据老太太遗嘱规定,她名下最重要的西湾矿产公司股权,必须在葬礼结束后两小时内,于顾家老宅由全体继承人在场确认分配。逾期未到场者,视同自动放弃继承资格。
这条规定来得突然而强硬,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西湾矿产是顾家的命脉,谁也不敢拿继承权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