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山修德寺夜幕下的德崇山,寂静得出奇,黑沉沉地将一切笼罩。
山影轮廓模糊,象一头头蛰伏着休憩的巨兽,通过忽暗忽明的月光,依稀可见一座藏于山坳的寺院。
正值深夜,寺院已经看不见什么灯火,唯独一丝来自大雄宝殿的昏黄烛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偌大的殿内,只有一位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伫立在神龛,专注地给香火添加灯油。
这僧人神情专注,动作轻柔而熟练,那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平静的面庞,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烛台火苗随着灯油的注入,轻轻跳跃,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僧人双手合十,朝那端坐在莲花宝座上虔诚的拜了拜,接着又提上灯油来到下一座莲台。
这时,大殿的正门突然无端刮来一阵夜风,吹淡了那袅烟香,也熄灭了刚刚才续上的烛火。
僧人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名身穿黑色洋服的年轻男子,重新提着灯油回到方才的莲台,淡淡说道:
“夜已深,施主若要拜佛,明天请早。”
韩太铉望着前方的背影,嘴角微微一勾:“我若坚持要拜呢?”
僧人皱了皱眉,再次回头想说点什么,突然警见他手上的铜戒,心里顿时有所悟,遂淡淡笑道:
“施主若坚持要拜那便拜罢,这世间佛,本就是给人参拜的。”
韩太铉点点头,轻轻步来到佛前,抬头望着那樽宝相庄严的佛象,目光中看不见半点虔诚和尊敬,反倒带着几分戏谑:
“和尚,你既然天天与佛打交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有些事做不得?
僧人手上烛火微微一抖,豆大的火苗晃了晃,险些再次熄灭,他稳住心神,缓缓转身,目光平和地看向韩太铉,脸色波澜不惊:
“施主这话,老讷有些听不明白,佛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这世间行事,自有因果。”
韩太铉轻轻摩着手上的铜戒,眼中掠过一丝嘲讽:
“这世上太多的有因无果了。”
僧人也微微一笑,双手合十看向那莲台佛祖:“施主倒果为因,着相了。”
“是么?”韩太铉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和尚,你觉得佛会庇佑一个沾满鲜血的人吗?”
仿佛是为了给这句话注入灵魂,天空突然惊起一声炸雷,凌厉的闪电将那佛象显化得无比阴森!
大殿内一时陷入死寂,只有灯油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僧人神色不改,看向佛象,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
说罢,他转过身,看了韩太铉一眼,表情无喜无悲:“施主的来意老讷明白了。”
“是么?”韩太铉面色森然,上前一步:“那你是引刀自到,还是我亲自动手?”
僧人没有回答,而是继续给神凳续添灯油:
“很久以前,那时我还只是空输的一名军官。”
一阵山风通过窗户钻了进来,烛火随之剧烈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扭曲拉长,在墙壁上晃动,其中一人正是金海龙,如今法号智障的僧人!
“那年,我接到一道密令,命我率人,前往外海截杀押运黄金的船只。”
他微微顿了顿,眼眸低垂,长睫在眼脸投下一片阴影,似在回忆:
“他们说,只要能够成功,就给我半成的份子。”
听得他口气清淡,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已的小事,韩太铉口中冷笑连连:“半成?”
听到这句话,金海龙眉头渐渐浮出一抹悲色:
“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想必他们的死也与你有关吧?”
韩太铉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闪过一丝妖异的光芒:“自己做下的孽,当然要用自己的鲜血来偿还,这就是他们欠下的果!”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里啪啦的雨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窗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海龙深深的看了一眼窗外,再次回头,平静地对着佛象又一合十,继续说道:
“我原本也不想接这个任务,但当时逢国难,家中企业急需资金周转,否则上千工人将会断了经济来源—”
“呵。”韩太铉冷哼一声,周身杀意翻涌,恰似暗夜的恶狼,脚下青砖被踏出沉闷声响,每一步都裹挟着浓烈的复仇气息,步步紧逼僧人:
“那这么说,你杀我,还是在做好事咯?”
金海龙身形剧震,猛地抬起头,眼中惊讶之色无以复加:
“你你是—”
“夜叉。”
这一刻,有狂风裹挟着磅礴大雨,呼啸闯进了殿内,吹起厚厚的帷布,瞬间就熄灭了一大半烛火。
这回,金海龙没有再去点灯了,望着那张阴兀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
“我这辈子就只做过一次孽,但这些年,每至夜深人静,那些冤魂便会在我梦中萦绕,他们的声声泣诉,如尖锐的芒刺,日夜刺痛我的灵魂。我良心难安,才遁入空门,伴着青灯古佛,诵经祈福,只为赎我犯下的罪孽。”
他目光坦然,直视韩太铉,神色平静却又透着一丝悲泯:
“万幸,你还活着,看来佛主的确聆听了我的谶悔,阿弥陀佛。”
这句话一下点燃了韩太铉的怒火,一句轻描淡写的“阿弥陀佛”就想将过往罪孽一笔勾销?
他额上青筋暴起,双手因愤怒而不住颤斗,一步上前,几乎贴到金海龙的脸上,恶狠狠地说:
“佛主聆听你的谶悔?那我的苦难谁来理会?那些死去的战友,他们的家人又该向谁讨还公道?佛祖么??”
韩太铉说到这儿,突然抓起一旁的灯油,朝那佛象砸去,只一瞬间,那木雕的金身便腾起熊熊火焰!
“你!”金海龙瞳孔骤然放大,根本不顾身前韩太铉那充满杀意的目光,一个箭步冲向佛象,试图用自己的僧袍扑灭火焰。
但韩太铉岂会给他灭火的机会?同样一个箭步挡到他身前!
“让开!”金海龙双目圆睁,脸上满是焦急与愤怒。
韩太铉轻轻一笑,眼神冰冷得如同寒夜的霜刃,直勾勾地盯着金海龙:“我若不让呢?智障?”
金海龙见那被奉为国宝的佛象快要被火焰吞噬,哪里还坐得住?
情急之下,直接一拳朝韩太铉挥来:
“让开!”
韩太铉不闪不躲,抬手欲用掌心硬接他这一拳。
没成想刚一接触,便感觉一股巨力传来,令他不得不后撤卸力,直到撞上身后的香案,这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时,韩太铉脑子里终于对金海龙这三个字有印象了,他当年第一次参加军中搏击比赛拿到冠军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如果金海龙也来参赛,冠军未必是他韩太铉。
只不过他当时只觉得人们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此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当初那个被人口口相传的金海龙,就是眼前这个秃驴吧?
没想到年纪一大把了,居然还能这么厉害?
很好!你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和尚,我还不好意思下杀手呢!
被激起好胜之心的韩太铉,立刻闪身朝急看扑火的金海龙追去!
此时外面风雨大作,那从门窗刮进来的狂风,更是助长了火势,金海龙着急救火,完全没留意到韩太铉已经来到身后,硬生生的挨了他一记重锤!
可奇怪的是,也不知是不是肾上腺素作崇,连白虎那身肌肉都承受不住的重拳,这干巴巴的和尚居然只是晃了两晃!
甚至还瞬间反手回敬了他一记摆拳!
若非韩太铉反应够快,用双肘架住,这一下可能直接砸他脑袋上了!
“很好!再来!”韩太铉长笑一声,撤拳为爪,直接扼向对方咽喉!
金海龙的反应同样不容小,手中带着火苗的僧衣一扫,就令韩太铉不得不再次后撤,他甚至还放了句狠话:
“你若再阻拦,休怪老讷不客气了!”
韩太铉好象没听见似的,脚下一踢,一只蒲团随之朝金海龙身前砸去,趁他挥开蒲团之际,随之近身,再次向他攻去!
两人就这样贴身格斗了十几招,各自身上都挨了对方好几下!
只不过由于白天被裴珠滋压榨过猛,韩太铉发现自己非但没有讨到便宜,甚至还处于下风!
该死的,真是小瞧了这秃驴!
随即,韩太铉掌心翻转,双指之间莫名多了两根小刺!
金海龙显然已经看见了他的动作,脸色随之变得凝重,只是身后那愈发凶猛的火势容不得耽搁,只想尽快打发掉韩太铉,于是操起了一旁挑灯油的竹杖。
竹杖不长,最多四尺不到,但却迫使韩太铉无法近身,甚至为了防御,还不得不撇下毒刺双手格挡。
但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那里啪啦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热浪滚滚袭来,佛象也在火中渐渐化为焦炭。
最终,在一声惊雷之下,轰然从神凳倒塌!
“哈哈哈哈哈!”
尽管挨了好几闷棍,韩太铉依然狂笑不止,因为他看见金海龙那铁青的脸色,还有眼中流露出的绝望与痛苦。
“你的佛呢?你的谶悔呢?现在都化为灰烬了!”
他大声发泄着,声音中充满了癫狂与快意。
“你今天死定了!!”金海龙眼珠血红,那扭曲的面孔,恍若一头地狱修罗。
“不装了?”韩太铉长身一笑,再次摆出架势:“那就看看今晚究竟谁死!”
言罢,两人尤如火星地球,瞬间碰撞在一起!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瓢泼大雨掩盖了动静,时间过去了这般长,依旧不见有任何僧侣过来查看情况。
两人如困兽般在大殿内厮杀,金海龙手中的竹杖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次击打都带着凌厉的风声,逼得韩太铉不断后退闪躲。
而韩太铉则凭借着灵活的身形,查找着金海龙的破绽,伺机反击。
金海龙瞅准一个机会,竹杖猛地朝韩太铉的双腿扫去!
韩太铉急忙跃起,想要躲避这一击,然而金海龙早有预判,竹杖在空中陡然转向,狠狠砸在韩太铉的腰侧!
“西八!”韩太铉闷哼一声,险些站立不稳,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今日你我之间,必有一死!”金海龙怒吼道,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韩太铉吞噬,他再次挥舞竹杖,朝韩太铉攻去。
韩太铉咬着牙,心中的恨意也如熊熊烈火般燃烧。
他躲过竹杖的攻击,趁着金海龙收势不及,猛地欺身上前,一记勾拳打向金海龙的腹部!
金海龙被这一拳击中,身体微微弯曲,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但他强忍着疼痛,反手用竹杖柄撞向韩太铉的胸口。
韩太铉被戳得后退几步,胸口一阵闷痛,还没来得及把气授顺,金海龙再次欺身而上!
韩太铉来不及细想,一个闪身鱼跃,直接跳出窗外!
刚落地,金海龙也跟着钻了出来,不过这回他吃了亏,被提前预判的韩太铉一脚正中小腹,落在泥泞的土地上滚出好远。
沱的大雨,转瞬间就把两人身上淋湿了,尽管视线很差,韩太铉依旧死死盯着对面那道黑影,浑身紧绷,不敢有任何懈迨。
接着,他抢先动了。
但并不是攻向金海龙,而是转身朝上次那座穿塘小桥跑去。
因为远处的灯火亮了,这说明有僧人发现了大雄宝殿里的火光。
正在气头上的金海龙岂会就这么放他走,提着棍子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就这么一边游走一边缠斗,最终来到了桥上。
“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能打的家伙,难怪当年都在夸你厉害。”
韩太铉扶亭一只受伤的手臂,由衷赞叹道,如果不是双方有亭难以化解的仇恨,他很愿意隔三差五来找这家伙切磨砺。
金海工对他的赞美视若无睹,提亭已经断为两截的竹杖大步向他走来。
两人又斗在了一起。
这回,韩太铉依然落于下风,身上一连挨了好几下,口中也闷哼不断。
尽管如弗,他依旧故意卖亭破绽。
最终瞅准一个时机,锁住金海上的骼膊,将他带向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人同时落入水中。
早有准备的韩太铉迅速调整状态,大手朝金海上颅顶按去!
金海工虽擅奕搏击,可在水中却没了那份自如,他刚稳住身形,便看见一只手掌从天袭来,急忙躲避,溅起大片水花。
韩太铉不依不饶,在水中快速游动,如影随形般紧追亭金海上。
暴雨里啪啦的倾注在这方小小池塘,尤如烧开的沸水,翻滚不停。
趁亭金海上换气的间隙,韩太铉一个哄子扎下去,乍住金海上的双腿,用力一扯,金海工顿时失去重心,整个人理水中沉去!
慌乱中,他挥舞亭手臂,试图挣脱韩太铉的束缚,还用膝盖哄顶韩太铉的腹部。
韩太铉档痛之下,双手不自地松开,金海工趁机向上游去。
可还没等他露出水面,韩太铉又追了上来,从下面再次抓住腿,将他死死困在水中,一如当年落入海中的自己。
金海工奋力挣扎,双脚乱踢,溅起的水花在昏暗的池塘里四处飞散。
但韩太铉咬紧牙倦,任金海工如何反抗,就是不松手,两人在水中僵持亭,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
渐渐地,金海龙的力气越来越小,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弱。
一道闪电骤然点亮了夜空,恍间,金海上看见水底下有几张鬼脸,正在对自己冷笑,住亭他便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池底天空,雨势愈发壮大,伴随亭惊雷阵阵,好诞在为谁悲伤恸哭。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靠近凉亭的水面,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葛向岸边那充满芳香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