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乱流的撕扯感再次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渡舟”化作的混沌光晕在狂暴的能量激流中颠簸摇曳,仿佛狂风巨浪里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然而,此刻七人心中感受到的惊涛骇浪,远胜于外界分毫。
少年孤辰蜷缩在光晕核心,身体依旧无法自控地颤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除了未散的血色,更深了一层源自灵魂深处的迷茫与恐惧。青衫残魂那布满裂痕的脸庞,混乱痛苦的嘶吼,以及最后那句“小心……影镜……它在看着所有时间……”,如同冰锥,刺入他尚且稚嫩的神魂,让他对那既定的、充满背叛与痛苦的未来,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惶惑。
凌霜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句“从未怪过”像是最温柔的刀,凌迟着她数百年来用恨意与坚韧筑起的心防。她宁愿师尊斥责她们,怨恨她们,也好过这般将一切罪孽独自背负,甚至反过来安抚她们这些“刽子手”。这让她感觉自己当年的恨意与复仇,是何等的愚蠢与可笑!
“影镜……另一面镜子……”苏瑶喃喃自语,秀眉紧蹙,试图用她丹圣的逻辑去分析这匪夷所思的信息,“轮回镜……难道并非唯一?有人在幕后篡改?吞噬什么?”她想起青衫残魂提到“蚀”时的惊惧,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心中形成,让她不寒而栗。
赤练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外溢,赤红的眼眸中燃烧着愤怒与无力。“是谁?!谁敢在背后算计师尊,算计我们!”她恨声低吼,却发现自己连敌人是谁,身在何方都无从知晓。这种空有力量却无处施展的感觉,让她几欲疯狂。
妙音紧紧抱着她的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首《思音》的旋律在她心间回荡,与青衫残魂破碎的身影交织,化作无声的悲鸣。墨璇和星眸则面色苍白,一个疯狂推演着“影镜”与“轮回镜”可能存在的关联与悖论,一个则试图以命盘碎片捕捉那所谓的“影镜”在时间长河中留下的蛛丝马迹,但每一次尝试,都只感受到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与反噬。
“渡舟”令牌似乎锁定了青衫残魂最后指引的方向,在混乱的时空中坚定不移地穿梭。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狂暴乱流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古老、仿佛万古不变的寂静。
光晕散去,七人落在了一片坚实的地面上。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险恶绝地或时空奇观,而是一条幽深、寂静的长廊。
长廊两侧,是望不到尽头的巨大墙壁,墙壁并非砖石砌成,而是某种暗沉如玉的材质,触手冰凉,隐隐散发着微弱的灵气波动。最令人惊异的是,这两面巨大的墙壁上,密密麻麻、一幅接一幅地悬挂着无数画像。
画像的风格各异,笔法也不同,有的写意,有的工笔,有的色彩斑斓,有的仅以墨线勾勒。但所有的画像,描绘的都是同一个人——
孤辰。
或者说,是不同时期、不同状态下的孤辰。
有他身负长剑,卓立于雪山之巅,眉宇间尽是少年傲气的;有他端坐于云海仙宫,抚琴弹奏,神情恬淡悠远的;有他于万军阵前,眸光冷冽,青衫染血的;也有他独自一人,于月下独酌,背影萧索落寞的……
画像中的他,或年轻,或成熟,或意气风发,或深沉内敛。时间跨度似乎极大,从略带青涩的青年,到后来她们所熟悉的、眉宇间带着若有若无疲惫的师尊模样,应有尽有。
“这……这是哪里?”苏瑶环顾四周,被这无数个“师尊”注视着,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
“像是……一座画廊?”妙音不确定地说,她的目光被一幅月下抚琴的画像吸引,那画中人的神态,与她记忆中师尊偶尔流露出的孤寂身影隐隐重合。
凌霜沉默地走在最前面,目光锐利地扫过一幅幅画像。这些画像,仿佛是一部无声的编年史,记录着师尊漫长生命中的无数片段。许多画面,甚至是她们作为徒弟都未曾见过的。
少年孤辰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忘记了恐惧,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墙壁上那个“未来”的自己。那些陌生的姿态,陌生的神情,让他感到既熟悉又茫然。
“这些画……是谁画的?”赤练皱着眉,“谁能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师尊,还留下这么多画像?”
墨璇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墙壁冰冷的表面,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微弱能量波动:“作画者……不止一人。笔法、灵力印记皆不相同。但能在此地留存,这些画像本身,恐怕都非凡物。”
星眸则感到一阵心悸,她手中的命盘碎片在这里运转得异常滞涩,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此地……隔绝天机,自成一体。这些画像,似乎……锁住了师尊某个时期的‘形’与‘神’。”
他们沿着长廊缓缓前行,仿佛漫步在一条由孤辰人生碎片铺就的时光之路上。越往深处,画像中的孤辰显得越发年轻,那股凌云锐气也越发明显。
终于,在长廊的一个转角处,七人的脚步同时顿住,目光被墙壁正中央悬挂的一幅画像牢牢吸住,再也无法移开。
那一刻,仿佛时间都为之凝固。
呼吸,停滞了。
思维,空白了。
就连一直处于浑噩状态的少年孤辰,也猛地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那幅画像,比周围所有的都要巨大,装裱也最为精美。画中之人,约莫弱冠之年,是他们所见过的,最年轻版本的孤辰。
画像中的他,穿着一袭月白箭袖长袍,立于一片绚烂的桃花林中。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随风轻拂过他光洁的额角。他微微仰着头,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唇角扬起一抹明朗而恣意的笑容。
那笑容,干净得如同山巅初融的雪水,灿烂得胜过三月灼灼的桃花。眉眼弯起,眸光清澈璀璨,里面盛满了不染尘埃的少年意气,以及对这世间万物纯粹的好奇与热爱。
没有历经沧桑的疲惫,没有深藏不露的算计,没有背负一切的隐忍。
只有——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这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近乎残酷的对比。
凌霜脑海中,瞬间浮现起陨神崖上师尊染血释然的脸,以及那青竹小院中残魂布满裂痕、濒临崩溃的脸。她无法想象,那样明媚张扬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走向那般沉重绝望的结局。
苏瑶看着那笑容,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想起轮回镜中,师尊试毒后紧握平安扣的虚弱,与画中这健康、蓬勃、仿佛汇聚了天地所有灵秀的少年,判若云泥。她毕生钻研药理,追求生机,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无法挽回。
赤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一个字也吐不出。她所认识的师尊,总是带着淡淡的疏离和威严,何曾有过这般……这般几乎灼伤她眼睛的炽热与鲜活?她忽然明白,师尊为她们付出的,远不止是修为和寿元,还有他曾经拥有的、最本真的快乐与光芒。
妙音的指尖轻轻颤抖,她几乎能从那画中人的笑容里,听到清越欢快的琴音。与她记忆中师尊那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忧郁的琴韵,截然不同。
墨璇的理性思维在这一刻几乎宕机。她无法将画中这阳光少年,与那个能算计万古、布下逆命之局的深沉师尊联系起来。这其中的转变,需要经历多少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磨砺?
星眸手中的命盘碎片“咔哒”一声轻响,一道细微的裂痕蔓延开来。她看着画中少年那清澈明亮的眼眸,那里面没有一丝阴霾,仿佛能照亮所有命运的迷雾。而她所知的师尊,却一直在与最黑暗的天道反噬抗争。她窥探过无数命运,却从未有一刻,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命运”二字对一个人的残忍雕琢。
少年孤辰更是看得痴了。那就是……未来的自己吗?看起来……真好。可为什么,姐姐们看到这幅画,会是这样一副……仿佛世界崩塌了的表情?
死一般的寂静,在长廊中蔓延。
所有人都失语了。
千言万语,无穷悔恨,在这幅定格了最初风华、与最终结局形成天地之别的画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轻微而规律的脚步声,从长廊的深处,不疾不徐地传来。
脚步声清晰地在寂静中回荡,越来越近。
七人猛地从巨大的震撼中惊醒,霍然抬头,望向长廊那幽暗的尽头。
是谁?
是谁在这座收藏了师尊无数画像的诡异长廊之中?
是敌?是友?
凌霜下意识地将少年孤辰护在身后,其余五人也瞬间灵力暗运,神情戒备到了极点。
在七道目光紧张的注视下,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从长廊深处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当看清来者面容的刹那,七人瞳孔骤缩,刚刚稍有平复的心潮,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人走到那幅桃花少年画像下,停下脚步,抬起头,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静静凝视着画中那明媚张扬的少年。
片刻沉寂后,他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如临大敌的凌霜七人,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看来,你们见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那么,迷失的旅者们……”
“你们想知道,他是如何变成‘他’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