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丈佛光,陡然自大雷音寺冲天而起,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璀灿,都要宏大。
禅唱之声,响彻云霄。
一朵遮天蔽日的巨大金莲,在灵山之顶,缓缓绽放。
莲开十二品,每一片莲瓣之上,都仿佛坐着一尊诵经的古佛,映照出一方佛国净土。
浩瀚无边的愿力,化作肉眼可见的金色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将太岁府大军那股锐利无匹的杀伐之气,都冲淡了三分。
金莲之中,两道身影当先显现。
左边一人,面如满月,宝相庄严,身披七宝袈裟,正是阿难尊者。
右边一人,神情苦寂,身形瘦削,仿佛历经了万古苦修,正是迦叶尊者。
在两位尊者身后,是一众气息浑厚的菩萨、罗汉,皆是宝相庄严,气度非凡。
他们并未走出结界,只是立于那朵巨大的金莲之上,垂眸俯瞰着山下那支严阵以待的铁流。
那眼神,平静,淡漠。
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带着一种源自骨髓的、视众生为蝼蚁的超然。
阿难尊者双手合十,声音平和,却在佛法的加持下,清淅地传遍了四野,传入了每一名天兵神将的耳中。
“此乃灵山,圣人道场,不染红尘因果,不入三界轮回。”
“诸位身负天庭神职,却兵临我佛门净土,刀兵相向,已是犯了嗔戒,动了无名。”
阿难尊者的目光,落在殷郊的车驾之上,微微摇头,脸上竟带着一丝悲泯。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尔等杀气缠身,罪业深重,何不放下屠刀,退兵而去,以免自误。”
此言一出,太岁府军阵之中,瞬间响起一片甲胄的摩擦之声。
无数天兵神将怒目圆睁,手中长戈攥得咯吱作响,胸中那股被佛光压制下去的怒火,再次轰然升腾。
他们奉天帝玉旨而来,行的是天庭法度,缉拿的是罪孽深重的佛门败类。
到了这佛门尊者的口中,竟成了执迷不悟?罪业深重?
何其荒谬!
何其傲慢!
不等军阵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一旁的迦叶尊者也缓缓开口,声音更是枯寂,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漠然。
“阿弥陀佛。”
“天庭有天规,我佛门,亦有佛门的戒律。”
“韦陀护法纵有万般不是,也当由我灵山戒律审判,由我佛门世尊发落,轮不到他人插手。”
迦叶尊者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山下那三千六百天兵神将,不过是云下的尘埃。
“执年岁君,你虽手持玉旨,但此地,乃是方外。”
“速速退兵,尚有转圜馀地。”
“若是一意孤行,扰我圣地清净,届时佛法无情,悔之晚矣。”
方外之地!
好一个方外之地!
这番言语,比阿难尊者那番话,更加赤裸,更加不加掩饰。
“放肆!”
丁巳太岁杨彦怒喝一声,手中神剑嗡嗡作响,便要上前理论。
然而,还不等他发作,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甲子太岁杨任,却已是猛然踏前一步。
这位自殷商时代便以忠烈刚正闻名的大夫,此刻须发皆张,脸上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沉稳。
那双自被剜去后,由仙人重塑,能看破虚妄,洞察神鬼的眼眸,在这一刻,神光迸射,如两轮烈日,直刺山巅那朵巨大金莲!
“一派胡言!”
杨任手中的星辰令牌,爆发出璀灿的光芒,这位太岁部的首领,声音如滚滚惊雷,带着一股不容亵读的滔天怒火,炸响在灵山内外!
“好一个方外之地!好一个佛门戒律!”
杨任手持长枪,遥指山巅的阿难与迦叶,厉声呵斥。
“吾皇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乃三界主宰,万神之皇!”
“其神权浩荡,遍及九天十地,四海八荒!”
杨任的声音,一句比一句洪亮,一句比一句森严,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庭法度的无上威严!
“常言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此言,不仅是人道之纲,更是天道之理!”
“尔等佛门,虽号称跳出三界,不入五行,却依旧在此方天地之内,受天道管辖,沐日月之光,食天地之气!”
“尔等占据西牛贺洲,开辟灵山道场,此地,亦是天帝治下之疆土!”
“尔等广收门徒,开山立派,亦是在天庭神权笼罩之下!受天规约束!”
“如今,尔等竟敢自称方外,言行不受王法管束,将天帝玉旨视若无物!”
杨任猛地将手中长枪向下一顿,枪尾砸在云海之上,激起万丈波澜。
双目之中神光如电,死死地盯着阿难迦叶,冷然喝道。
“不尊号令,割据一方,藐视君上,此乃取乱之道!”
“依天庭法度,论罪当诛!”
“本将看你们,不是方外清净,而是心怀叵测!”
“你们这是——”
杨任一字一顿,最终那两个字,轰然落下。
“谋逆!”
谋逆!
谋逆!
!
!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创世之初的混沌神雷,狠狠地劈在了灵山之巅!
那响彻云霄的梵音禅唱,在这一刻,戛然而退。
那普照万物的浩瀚佛光,在这一刻,都为之一滞。
灵山结界之内,五百罗汉圆睁怒目,八大金刚手持宝杵,却无一人再敢上前一步。
三千诸佛,更是面面相觑,进退失度。
谋逆!
这已经不是神职之争,不是道统之辩。
这是在从根本上,动摇佛门立足于这方天地的合法性!
因为灵山,确实坐落在西牛贺洲,脚踏着三界的地。
只要你在这方天地之内,你就是天帝的臣子!
这是绕不过去的死结!
杨任呵斥完,胸膛剧烈起伏,那股不平之气喷薄而出,竟让周遭云海都为之翻腾。
他缓缓退后半步,重新回到殷郊的车驾之旁,单膝跪地,声音铿锵。
“府君,臣,失仪了。”
殷郊看着这位刚烈忠臣,那双幽沉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赞许。
“失仪?何来失仪?”
殷郊目光如渊,直视阿难迦叶:“杨任所言,便是本君之意。”
阿难、迦叶望向殷郊与杨任,脸上的表情铁青至极,渐渐又化为了无尽的羞恼与愤怒。
他们堂堂佛祖座下两大弟子,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天庭太岁,当着三界众生的面,指着鼻子骂为乱臣贼子!
这让他们如何能忍?